2013年11月21日 星期四

"父後七日"的黑傘

黑傘的秘密

2006年,作家劉梓潔用幽默的筆法寫了一篇短文叫"父後七日",描述台灣殯葬禮俗文化的種種,頗獲佳評,且獲得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的散文首獎。幾年後,還拍成同名電影,頗受囑目。

該電影中有一幕,是出殯的時候,往生者的兒子捧著神主牌,女兒則撐著黑雨傘,遮住神主牌,在大晴天下,由引魂幡前導,緩緩而行。劉在原著中,這樣寫到: "你是我...張著黑傘護衛的亡靈..."。其實,那隻黑傘並不是在護衛著亡靈,而是別有寓意。

40多年前,我祖父(阿公)去世。"出山"的時候,我因為是"大孫",所以擔任"捧斗"的任務。"斗"是個木製圓筒,它原是穀物的量器,這時用來放置往生者的神主牌位。"出山"的行列一啟動,我捧著斗踏出屋外,道士清心仔見狀,氣急敗壞的喊道:「卡緊!卡緊!遞黑雨傘來!不能讓神位曝在青天白日之下!」我姑媽趕緊撐著傘遮了過來。從那時候開始,到上山、到祖父"落土"、然後回家。姑媽的黑傘一直不離我捧著的斗及神位。事後,我好奇的問道士清心仔,為何得用黑傘遮著神主牌? 他神祕的回道:「那是古人傳下的密訓,現在公開講無妨,以前可不行喔! 總歸一句,就是"死不看清國天"。」後來,我跟我父親提起這事,他說他祖父去世時,也聽說過這回事。而且,那時候,長子還得足不觸地的站在曬穀的板子上,一件一件的穿上七層壽衣,然後一併脫下,再為往生者穿上,象徵著"死不踏清國地"。十多年前,我讀了林春地的《河洛語的根及本 -台語千句錄》一書,上述的說法獲得了印證(見文末附錄)。

這件事,讓我深感震撼。原來,早期的移民竟有如此強烈的反清意識。他們居然在先人去世的時候,以如此的方式,將反清的訊息暗傳給下一代。難怪,清國時代,台灣是"三年小反,五年大反"(清吏徐宗幹語)。

Hok-lo 河洛(閩南系台灣人)
取自W.Pickering的"Pioneering in Formosa"
Pickering在台期間:1863-1870年
其實,這種反清的情緒,不只暗藏在殯葬的規矩裡而已。十九世紀中葉,一些眼尖的洋人來到台灣就發現一個不尋常的現象: 那就是在中國大陸,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叫化子,即使戴著帽子,絕大多數人腦後還是拖露著那條豬尾巴辮子。可是在台灣,許多男人(包括部分平埔人),雖然也都依照官府規定,薙髮留辮子,但卻比較喜歡把辮子盤在頭頂,然後用頭巾包覆著。這種把辮子包藏起來的舉止,有人認為是對滿清政權不滿的一種宣洩。

講到滿清統治中國,這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為荒謬的一頁:

一、他們以10~12萬的兵力入關,居然征服了人口四、五千萬的漢民族。

二、他們在征服的過程,並不是到處安撫人心,而是極盡殘酷之能事。除了有名的”楊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外,八旗所到之處,亦盡是燒殺擄掠。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暴行,就連當時滿清的盟友 – 荷蘭人也看不下去。荷蘭東印度公司特使Johannes Nieuhof 由廣州上京,他在見聞錄上寫到:

 "在廣州,是明將在毫無抵抗之下,開城投降的。結果清兵一入城還是把能拿走的都拿走,而且大開殺戒,頭一個星期裡,城內能聽到的盡是小孩,女人和老人的哭聲。八十天中一共有八千到十萬人被屠殺。(十萬包括城外附近,是耶穌會傳教士給的數字);在江西,百姓被抓到,能用的就淪為奴隸,不能用的,不論年紀性別,一律予以酷刑然後殺害。另外清兵搜出四千名美貌處女,加以強暴,然後賣給妓院再賺一筆。南昌附近原有個小城市叫 Lingeiven,Nieuhof 經過時,只剩下一座牌坊,其它什麼都沒有了。"

史學家 Arnoldus Montanus在〈荷蘭反攻台灣〉一文中也述及:

"廈門陷落之後,清兵便對當地居民展開屠殺、劫掠."... 明鄭撤離金門後,"清軍對金門大肆劫掠... 清國士兵從地洞中、角落裡拉出一些可憐蟲,有的當場被殺,有的則毫不留情的被拖著走,然後邊拖邊砍,直至斷氣。"

而在這樣的景象之下,所謂的漢人"菁英"卻紛紛投靠滿清,不少人甚至為了"對祖國統一大業做出貢獻",而積極參與屠殺自己的同胞,真是不可思議。

三、滿清入主中國後,頒布"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薙髮令,強迫所有漢人男性(僧道除外) 剃光頭顱的前半及兩側,而在後腦勺留條豬尾辮子,以示對清國的認同和忠誠。這種箝制人民基本自由的惡行,在人類歷史上,可說是絕無僅有。然而,這條滿清的豬尾辮子居然能傳承兩百多年之久! 這是顯示滿人的兇暴? 還是漢人的奴性? 還是兩者皆是呢?!

四、現在全中國的滿人約一千萬,清末時最多也只有兩三百萬。而清初時則不出五六十萬,即使全部移入關內,在茫茫的漢人人海中,不過是滄海之一粟。但,他們不但不怕漢人造反,還訂下許多歧視漢人的政策:
  • 他們將各主要城市的四分之一劃為他們的住區("韃子城"),趕走原住漢人;然後規定漢人不可入內。(後來改成漢人可以在內開店以方便新住民,但入夜前得離開。)
  • 他們當官容易,因為他們有自己的科舉考試,不用與漢人競爭。後來雖然合榜,仍有優惠,錄取率較高(就像國民黨專制時代,為某群人量身訂做的公務員高普考、特考);
  • 他們不論是當官不當官、當兵不當兵,終身不繳稅,且有薪餉可領,說是政府的照顧,其實是漢人百姓在供養(後來政府發不出全餉,那是清末的事了);
  • 清政府還規定滿漢不通婚,後來雖然放寬,仍有限制,且得列管;
  • 皇帝選后妃,廣大漢人沒資格候選(即使李鴻章的女兒也沒資格;除非是漢軍旗人-即入關前後,滿化的漢人及其後代)。…
光是以上所述,無論如何也難想像,龐大的漢民族怎麼能忍受滿清長達兩百多年的統治?! 如果說少數統治者比多數的被統治者,有較先進的文明,例如英國人之於印度人,或西班牙人之於美洲印加和馬雅人,那尚可理解。但,滿文化顯然不如漢文化,可是,這個極少數且較落後的民族居然可以統治並歧視佔絕大多數的較文明的民族如此之久,這樣的歷史不算荒謬,什麼才算荒謬?!

好多年前,我看過一齣韓劇。劇中一位清廷派來的漢官,對著朝鮮的官員們耀武揚威、頤指氣使,還嘲笑朝鮮君臣,不過是大清帝國的籓屬小民。有位朝鮮大臣,起身反譏道:「我們朝鮮是大清國的保護國沒錯,我們也樂意如此的安排, 因為大清滿族是朝鮮人的遠親,而且保護國終究還是個國家。可是你們漢民族的國家在哪裡呢?你們的皇帝在哪裡呢?你們是亡國之民啊!至於你呢!充其量不過是大清國的奴才而已...」

當一件事情從另一個角度看的時候,真的整個樣子都變了。小時候聽長輩說,以前日本人罵漢人是"清國奴"(チャンコロ),那時聽起來很刺耳,很不服氣。現在年紀大了,書讀了不少了,見聞也多了,反倒覺得日本人這樣罵也不是全無道理。看看自從〈還珠格格〉以來,一齣接一齣的清宮大戲,不仍在歌頌"皇阿瑪"的"聖明仁厚"嗎? 孫文如果知道他的國共黨徒到現在還如此懷念"浩蕩的皇恩",HE WILL TURN IN HIS GRAVE.

後記: 這篇文章是在陳述過去發生的事實及其意義,而不是在"挑撥民族之間的矛盾"。或許有人會以"中華民族"的觀點,而認為此文"政治不正確"。可是讀者須知,在清國時代,並沒有"中華民族"這個概念的存在;清代之前,也沒有。"中華民族"這個名詞是中華民國成立前後才發明的虛擬民族。多民族的融合和新民族的誕生,是要經過長時間的演化的,而不是用政治力就能一蹴可幾。"美利堅合眾國"建國至今已經兩百多年了,可是如果有人倡議"美利堅合眾族",恐怕會令人笑掉大牙。

其實,族群與族群之間,人與人之間如果能彼此尊重,和平相處,這個世界豈不更為美妙? 何必一定要強調"大家都是一家人",然後再說: 「我是大哥,你得聽我的,不聽我就打死你喔!」?


附錄:
林春地老先生著《河洛語的根及本 -台語千句錄》第200頁,1995年出版

2013年9月9日 星期一

姓龔的困擾

"恭"還是"汞"?
格主姓龔。這個姓不常見,因此常受困擾。首先,這"龔"字,不少人包括我醫學院時的主任教授不會唸。而自認會唸的人當中,有唸第一聲ㄍㄨㄥ的,也有唸第三聲ㄍㄨㄥˇ 的。

記得小時候,在高雄鄉下讀書,全校老師和同學都是用第一聲叫我,而我也聽得蠻順耳的。可是上了城市的中學,那些"鄉音濃郁"的師長們卻用第三聲! 我頭一次被點到名時,還真的不知道是在叫我呢! 後來發現,連沒有"鄉音"的年青老師和同學也叫我ㄍㄨㄥˇ。而且,唸第三聲的是越來越多;唸第一聲卻越來越少。久而久之,我也只好認了。不過,偶而,當聽到有人用第一聲叫我時,都會讓我倍感親切和溫馨,彷彿又回到那無憂無慮的小學時代。直到今年參加小學同學會,五十年不見的小朋友們竟也多改用第三聲時,我才終於覺醒。原來,童年是一去不復返了。

其實,只要翻一下字典,就可發現,龔,亦作"供",同"恭"也,它本來就該唸第一聲。只是龔是罕字,除了姓氏外,毫無用途,一般人沒有理由浪費時間去查字典。而兩蔣時代,在官場、教育界占優勢的江浙人經常將第一聲唸作第三聲。比如"公德心"變成"汞德伈"。自然"龔"也就成了"汞"了。

上次回台,去銀行,我向行員報姓名。我說姓ㄍㄨㄥ,她聽不懂,我只好寫下"龔"字。她不悅的說道:「是ㄍㄨㄥˇ,怎麼是ㄍㄨㄥ?」我只能苦笑。接著她用注音輸入法打電腦,卻找不到"龔"字。我說:「妳試試第一聲ㄍㄨㄥ。」她打ㄍㄨㄥ,果然"龔"字一躍而出。她有點驚訝,「咦!"汞"先生,這個字怎麼讀做ㄍㄨㄥ?」不過,之後她還是繼續叫我"汞"先生。好像,電腦上的ㄍㄨㄥ,跟我的姓龔毫不相干似的。其實,台灣社會本來就不太重視明辨是非。大家對積非成是的事,早已習以為常。這位銀行員知錯不改,也就不足為奇了。

龔字的台語唸法
姓龔還有一個困擾。那就是,如果我用台語說:「我姓龔(Kiong上聲,等於北京話的第四聲ㄍㄩㄥˋ) 」,對方一定問:「怎麼寫啊?」,接著就是「喔!你是說ㄍㄨㄥˇ 啊!」然後,ㄍㄩㄥˋ(Kiong上聲)就好像從不曾被提過似的。即使我再三想說明龔字的台語唸法,也鮮有人會注意聽...。如果說,北京"國語"的"龔"被江浙"國語"綁架了;那麼,閩南台語的"龔"就好像原住民語一樣,尤其是自以為文明的人連學說一次都不屑。結果,這幾十年來,在異鄉,叫我ㄍㄨㄥ的已經不多了,叫我ㄍㄩㄥˋ (Kiong)的更少。也正因為如此,我對願意用ㄍㄩㄥˋ(Kiong上聲)稱呼我的善心人士,總是感激涕零,不能自已。

*當"龔"下連名字時,轉為上平聲(北京話第一聲)。字後連字時,轉聲調的情形常見於台語,比如"講古"的"古"是Koh上聲(北京話第四聲);但"古早"時的"古"就轉成上平聲(北京話第一聲)。這種變調的規律,對母語是台語的人是"理所當然",但對外來初學者就難了。

芋仔抑或是番薯?
事實上,龔雖是小姓,在高雄林園小港一帶並非罕見。我就讀的小學裡,三十幾位老師當中就有兩位姓龔。我同一學年200個小朋友中,也有四個姓龔。林園苦苓腳有個"龔厝村",附近的王公廟、還有小港鳳鼻頭都有姓龔的人家。至於,台灣其它地方,如台南安平、屏東里港、恆春和嘉義的朴子、太保也有世居好幾代的龔姓聚落。倒是"外省族群"中,姓龔的才是零零星星的。記得我在新竹當義務役醫官時,一位江西籍老士官看到門診部有我的姓名,特地要求見我一面。他興奮的說他來台25年(當時是1974年)頭一次遇上同宗的。他還一直問我祖籍哪裡?

祖籍"考試"
祖籍在那裡? 這是另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為了它,我差點跟我父親鬧翻。那是我小學四、五年級的事吧。有一次,不知道是"偉大的蔣總統"還是哪個權貴學官的指令,老師突然發字條要家長填寫"祖籍",他特別交代只能寫福建或廣東省某某縣,不可以寫台灣,因為「我們的祖先都來自福建或廣東。」(按:我們那一班全是"本省人",所以沒有其他選項。)

結果,第二天,回收的條子,有一半不是空白就是寫台灣。老師把這一半的同學告誡一番,將條子發回重寫。可是隔天,依然有1/3同學的條子是空白或"寫錯"。這下子,老師可惱火了,這1/3的小朋友全被臭罵一頓,他並且警告如果再"不聽清楚"就要打手心了。這1/3的同學可嚇壞了。不幸的是,我也包括在內。我父親連續兩次都在條子上寫:台灣省高雄縣,我一再告訴他"寫錯"了,他第三次還是不肯改,並且說:「你阿祖、阿祖的阿祖、阿祖的阿祖的阿...都在鳳鼻頭出生,祖籍寫台灣高雄有什麼錯?」我雖然引述老師的話,據"理"力爭,依然無效。

次日我拿著字條,垂頭喪氣的到學校。我發現,全班近60名的同學中,還有十幾位寫不出福建或廣東什麼縣的。當然他們的理由各異,有的可能祖先根本不是來自中國大陸;有的家長忘記祖先來自何方;有的家裡全不識字,即使知道祖籍省縣也寫不出來;也有的是像我,有個"搞怪"(台語)的父親。不過,我們都面臨同樣的命運,那就是要挨打了。幸好,上課前有人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原來班上有不少人的祖籍是福建安溪或龍溪。於是,我們這群"數典忘祖"的孩子就跟著抄寫安溪或龍溪,交了上去。結果,師生皆大歡喜,這場"祖籍考試",全班都答"對"了。這就是國民黨專制時代的"問卷調查"模式,其統計出來的種種數據,有多可靠?可想而知!

虛無飄渺的「桑邊」
而這"祖籍"事,就像其他試題一樣,一旦考過,我就把它拋到腦後了。它再度引起我的注意時,已經是1969年大學四年級了。那是阿公(祖父)去世的隔天,主持法事的道士清心仔,拿著黃紙朱筆走進客廳,問我父親我們在唐山的祖先原籍何處。因為他作法事"放赦馬"(見註一)入地府的時候,要順便通知"所有"在陰間的祖上親長,叫他們到黃泉路去接這位剛要入境的晚輩 - 我祖父。我父親略為思考後,回道:「祖先原籍應該是漳州府平和縣桑邊村。」就這樣,我在無意間,聽到了一件意義微妙的信息。四年後,我父親去世時,道士清心仔又提同樣的問題,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漳州府平和縣桑邊村。」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父親生前給了錯誤的訊息,結果他和祖父同樣,在黃泉路上只見到在台的列祖列宗,並沒有遇上唐山的遠祖。

我懷疑有錯是1985那一年。有一次,我去美國猶他州鹽湖城開會。會場附近就是舉世聞名的Genealogy Library(家譜圖書館)。在那裡,我想求證一下我的唐山祖籍,卻毫無所獲。而最讓我沮喪的是,館中所藏的"平和縣志"中,找不到「桑邊」或語音相近的地名。我開始感到不妙。我猜想不是平和縣錯了、就是桑邊村錯了。不過,直覺上,我以為「桑邊」比較可靠,因為那是個不尋常的村名,能在我父親的腦海湧現,必定意義非凡;就好像我對鳳鼻頭印象深刻,至於它到底是屬於小港鄉還是林園鄉就沒那麼重要了。

21世紀之後,網際網路漸趨熱絡,我開始在上面尋求答案,結果,仍然一無所獲。到了七、八年前,有位長輩言談之間,突然提到唐山祖籍是漳州府平和縣"沙堤村"。這下,我可搞糊塗了。於是再上網路查看,卻依然沒有端倪。一、兩年後,又碰到這位長輩,他竟全盤否認有說過"沙堤村"一事! 這著實令我十分苦惱。還好,時代在進步,近年來中國方面在網路上的資訊充實了不少。有一天夜晚,我隨意Google search,偶然發現明、清年代,泉州府晉江縣20-21都,有個沙堤村,且該村竟以龔姓為最大姓! 更讓我驚奇的是,沙堤村的古俗名居然叫做「桑邊」!而這「桑邊」還是只有當地人才知曉的!。這地方就是現在福建晉江附近的石獅市永寧鎮沙堤村。

字沿
後來,我在網路上,又發現中國各地的龔姓各有獨特的字沿(字輩)。沙堤(桑邊)一族最近這幾代的是:
          ... 志大承丕显  诗书万象亨 ...

而鳳鼻頭龔姓族譜上的字沿(字輩)則有:
          ... 志大成丕顯  詩書萬尚亨 ...

兩者幾乎吻合。其中,雖然"承"與"成"不同字;"象"與"尚"不同字,可是在閩南台語卻同音,因此極可能是口傳之誤。至此,鳳鼻頭姓龔的祖先來自原泉州府晉江縣20-21都的沙堤(桑邊)村,已無疑問。

不過,鳳鼻頭龔氏一族雖有字沿(字輩),卻絕少用來作為取名字的依據。其原因是:沙堤(桑邊)字輩是乾隆十八年(1753年)才公訂的。而鳳鼻頭龔氏開台祖,早在明鄭時代即已來台。當然,其後代不可能使用字輩。那 ~ 鳳鼻頭龔家族譜為什麼會出現字沿(字輩)? 這應該是後人去唐山認親時抄回的。而最可能的後人是我阿祖(曾祖父)的堂弟龔紹唐,他是前清秀才,曾赴福州考舉人,想必順道去過桑邊(沙堤)。他的孫子名為X,即是照字沿(字輩)取的。

開台祖
至於,鳳鼻頭龔氏的開台祖龔定海,明崇禎九年(西元1636)生,清康熙十八年(西元1679)歿。從年代判斷,很可能是隨鄭成功來台的軍士。(按:鄭於1661年攻台)。而沙堤(桑邊)村所屬於的永寧鎮,本來就是鄭氏的招兵地。為此,該鎮還在1647年,遭到清兵的蹂躪,造成「陷城洗街」*(見註二)的慘禍。如果當時11歲的龔定海身歷其境,那麼他長大後投效明鄭,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後來,鄭成功據台後,因嚴重缺糧,遂將部分軍隊發配屯墾。其中"中權鎮"有營盤在現今林園鄉的中坑門,而鳳鼻頭則緊鄰著中坑門! 如此,人、事、時、地都連結起來了。

*本網頁上方圖片中央山丘是鳳髻山,山左臨海村莊是中坑門,山右者即鳳鼻頭

結語
從來,人丁旺盛的林園苦苓腳龔厝人,總認為小港鳳鼻頭龔家是他們的分支;而鳳鼻頭龔家人雖然再三向子孫強調我們各有"來頭",卻仍不自覺的跟著自稱漳州府平和縣人氏起來。幸好父親的一聲「桑邊」,以及那位健忘長輩的冒出「沙堤」,讓真相得以重現。現在把它寫在部落格上,希望來者不必再為此困擾。

至於"恭"與"汞"之議,在現今"是非不分,積非成是"的世道下,如果有一天,用電腦找"龔"字時,得輸入第三聲;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字典都把"龔"字改唸成ㄍㄨㄥˇ,我將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

*註一: 「放赦馬」: 人去世作法事時,先要"放赦馬"。道士清心仔的解釋是這樣: "每個人在世時,多多少少做過壞事,所以得派遣赦馬先行下地府,向牛頭馬面打點送銀紙 (行賄?),懇求寬貸"。

*註二:「陷城洗街」: 清國時代,當地人為了避免官府找麻煩,曾經把這屠殺事件,歸罪於倭寇所為。人類的歷史就是這樣,除了強權的惡意扭曲之外,也會遭受弱勢者無奈的誤導。


2013年8月17日 星期六

青年 Ibis 的台灣之旅(四) (完)

by Pavel Ivanovitš Ibis (Павел Иванович Ибис or Paul Ibis)
龔飛濤編譯

回歸線之北

紅線:Ibis旅行路線  Ibis原繪/譯者塗紅
嘉義
1875年220日傍晚,我來到嘉義,這是個相當漂亮的城鎮,離山區不遠,人口達一萬。它的市街比一般中國城市來得乾淨、寬廣。有些街道像台灣府(台南)那樣,舖有磚石。這裡有許多廟宇,有些雖小,卻建得美侖美奐。基督長老會最近剛在這裡成立一個禮拜堂。 

從嘉義,我本來計畫去探訪Tsui-huan(水番)(應指日月潭的邵),但卻找不到半個人願意帶路。其實,這水番根本不是什麼危險的部族,可是,因為剛剛發生Kale”傀儡暴力事件(指原住民襲殺90名楓港官兵一事,見本文首篇的作者前言),所以,漢人不敢冒險進入番界。另外一個原因是清國官吏從中作梗,他們派出幾個士兵一天到晚跟著我,說是要聽命於我、任我差遣。可是當我下第一道命令,叫他們回家時,他們又不聽我的。既然無人帶路,也無人願意幫我挑行李禮物上山,加上這時候,我在牡丹社境內得到的熱病又發作了,我只好放棄計畫,走平地,往彰化去也。 

彰化
彰化的市容難看。它之所以受重視,全因為是地近樟木林場的緣故(樟木可提煉樟腦)。這裡的人口也達萬人。 

大社 – “熟番
從彰化,我偏離正途,匆匆朝Sek-hwan(熟番)部落區前進。熟番族與其它原民部落大不相同。他們到底屬不屬於馬來系統都有疑問。他們,佔有彰化東北方的丘陵地帶,個性平和、莊重、好客而且比其他原住民更為聰慧、文明。基督教長老會在該地區有幾個佈道所。我於224日抵達其中的一處。這地方叫Toa-sia(大社,應是現在的臺中縣神岡鄉大社村)。我在那裡停留了兩天。住在基督長老教的佈道所裡。村長親自招待我,午餐和晚餐都帶我去參加什麼筵席的,席上我一直被逼著吃煮雞、煮鴨,還有烤豬肉。其實,在那正式的宴會上,倒讓我有些不自在;而且坐在那兒,只有我一個人肚子被撐得大大的,是有點怪怪的感覺。 

熟番的體型高大壯碩,平均身高67(170公分),許多人還超過70(178公分)。他們的臉型呈卵圓狀,前額高,鼻目嘴都很大,牙齒也大。鬍鬚比其他原住民族濃密,胸部和手腳也多毛。頭髮是暗金黃色,皮膚白皙,有些人甚至臉上泛紅。這樣的特徵在熟男尤其明顯。至於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和小孩,還有特別是女人,則除了眼睛大,皮膚白以外看起來就像一般馬來族系的樣子。依我在其他地方的觀察,當一個種族有外人的血統混入後,好像女性較能保留原祖的特徵,這點在這裡又再次獲得印證。 

熟番是最近才主動歸順清政府的。正因為如此,他們得以保留許多他們的特性,而他們的頭人們也都成了漢官。熟番通曉漢語,不過他們常用的還是自己的母語,這種母語跟其他原民語言不太一樣。顯然,他們老早就與其他原民部族分離,而自成一格了。而他們曾受荷蘭人的影響是無庸置疑的,比如他們保有一些古荷蘭的文件;他們在與漢人接觸以前,就有相當高的文化水準;而且他們種植菸草是從荷蘭人那裏學來的,因為他們稱菸草為tamako,而不是漢語的hun(閩南台語) 

除了菸草,熟番還種植靛青(染料用)、稻米、甘蔗、檳榔、茶、各種水果。他們也種樟樹,而把樟木賣到彰化。另外,他們栽種一種奇特的麻草(應是指藺草,即大甲蓆的原料),這種麻草的纖維很強韌,他們拿它編織成耐用的蓆簾等,在北台灣廣為應用。而編織這種藺草,就只有他們才會,任何地方的漢人都不會。 
 
台灣中部的"熟番"女性   Ibis繪
他們的穿著與漢人類似。男人前頭剃光,後頭留辮子,頭上包布巾。衫褲是漢式的,用未漂白的布料縫成,衣服裁得貼身,且在胸部束緊。有時候,在背後還添加紅藍圖案的交錯彩條作為裝飾,而袖子則用深藍色不同質料的布縫成。女人的衣服像漢人,髮型則異。她們在前額留瀏海,與眉相齊,其他頭髮在頭上捲成一個小圓結,再戴上黑頭巾,頭巾的兩端在腦後打個鬆結,看起來像兜帽的樣子。 

熟番的住家和農具與漢人無異。
大社的居民絕大多數是基督徒。禮拜堂有學校,所有的小朋友都得去上學。學校教的是用拉丁字拼音的漢語、算術、地理、聖經以及基督史。傳教士們告訴我,熟番一般來講,求知欲強,好學、愛讀書。可惜,這裡拉丁字的書本太少。

要從大社去Tsui-huan (水番)領地其實是比較容易的。水番人民安靜和平,住在大社東南方一個山中的小湖畔(即日月潭),而我得知,那裡也有個傳教佈道所。可是,來回要花五天以上。而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因為再六、七天我回程的輪船就要離開淡水了。我得趕路才行。就這樣,熟番成為我最後拜訪的台灣原民部族。

雨中趕路
從大社北上,一路單調乏味,尤其海線地帶,一片窮鄉僻壤,連稻田、番薯園甚至破落的村落都難得一見。不過,過了竹塹(今新竹市)後,景觀又變得迷人起來。檜柏、樟樹、翠竹還有各種綠色植被覆蓋著群山峻嶺,而農田和村莊也越來越多。這裡的景色,讓我想起日本來,尤其是京都附近琵琶湖一帶的風貌。唯一的不同,就是這裡,尚未充分開墾。

這段時日,我每天走18-20哩路。啟程當晚烏雲密布,從隔天早晨開始,雨就下個不停,而且天天如此。沿途路滑不打緊,在好些地方,還必須渡過寬闊的泛濫河流,而冰冷的河水常及腰際。到了晚上,又得在那些噁心的簡陋客棧中過夜。這些陋店不只兼做鴉片窟,還真是漏店,因為屋頂往往漏雨。有一天晚上,我甚至不得不睡在一間破廟仔裡。睡前得先爬上屋頂蓋上我的雨衣,然後下來,把地上的死人頭骨和骨頭清理到一邊之後,才能休息。在這種濕冷的環境下,我的挑夫病倒了。不得已,我只好另外雇了兩人來幫忙。而我本人可能因為急著趕路,忙著克服各種困境,反倒沒感到身體不適。

五天後(33),我終於抵達大稻埕。大稻埕是歐洲人的居留區,這裡離淡水港8哩。在經歷那麼艱苦的旅程後,讀者你應該可以想像,當我進入Brown & Co(布朗洋行),享受舒服的休息時,心裡是多麼的喜悅!在這裡,就像在打狗和台灣府一樣,我感受到如歸的溫馨招待。

北台掠影
北台灣的地形是這樣的,縱走的中央山脈在北緯2425分處與一條橫走的山脊相會,在相會處形成了一個高聳的山結,這山結的中央就是高度11300呎的Mt. Silvia(即雪山,台灣第二高峰,在台中苗栗兩縣交界處)。而這條橫走的山脊叫做西稜”Dodd’s Range”( 即雪山山脈的主稜。Dodd英國人,是將烏龍茶外銷歐美的第一人) 除了西稜以外,還有幾條平行的山稜,它們都以當地Tangau部族的稱呼來命名。這些山稜往西延伸,以台地的型態漸漸降低高度,最後形成從淡水到梧棲的海岸線。這裡的土質是紅黏土。

北台灣河流很多。其中的淡水河更是全島唯一可以勉強航行船隻的一條。

而北台灣的主要市鎮如下:
梧棲 ­– 是個小地方,因近彰化才變得重要,是個戎克船港。
大甲、後龍各有人口5000,是樟腦、樟木的交易站,戎克船港。
竹塹(今新竹市)淡水廳的首府,人口30,000,是個富庶的茶葉、靛青和樟腦的交易重鎮。
淡水 ­– 對外國通商的口岸。
新莊、艋舺因處於出產樟腦的To-ka-kham 或Ta-ko-kham(大姑陷溪)流域的下游,而熱鬧起來。(“Ta-ko-kham大姑陷是原住民語音,後改為大姑崁溪,再改為大科崁溪,最後變成有國民黨味道的大漢溪。)
大稻埕其實只是一個村落,不過因為地近茶園,所以一些洋行在這裡有代理店。這些洋行買來茶葉後,就地加以烘乾、包裝。春天是採茶季節,整個村落變得非常熱鬧,可是到了冬天,大多數洋人都留在淡水。

這北台灣出產稻米、靛青、茶葉和樟腦。前兩者主要是內銷,後兩者則主供外銷。

19世紀外銷烏龍茶商標 (譯者收集)
茶樹是一種小灌木。它們一排一排的種在丘陵的向陽面。茶葉要在三月到五月間摘採,過了那段期間,就會走味。而茶樹長了六、七年後就沒有路用了。茶葉採下後,先依其大小分類,再烘乾。在Brown and Co. (布朗公司),他們將木炭放入深兩呎、直徑兩呎的洞中。木炭舖上一層灰以降低炭火的熱度,然後在洞口放上竹編的圓桶,再倒入一層茶葉。烘乾的過程,要不斷的攪拌茶葉。這種烘乾程序要重複四、五次,才算完成。然後才是揀選和包裝。如果是紅茶,則烘乾前,還得先用腳踩碎。採茶的工人大部分是女性。從淡水出口的茶業總值,在1869年是91,154兩銀;到1872年是583,872兩銀。這數字還在持續成長。

樟腦等
樟腦也是外銷的產品。但它仍是由本地人用原始的方式蒸餾而成。工人把切成塊的樟木放入一個個平底的鐵鍋裡,用樟木鍋蓋緊緊蓋住,然後放置在一個長爐裡燒,樟腦就會蒸出凝結在鍋蓋上。樟腦收集起來放在木製箱盒裡,運到淡水,再用鉛密封,然後銷到印度等地。北台灣處處都是樟樹林,不過這些地區,屬原住民的領域,漢人只好用烈酒,來換取特定數量的樟木採伐權。而主要的採伐區就是To-ka-kham大姑陷溪 (今大漢溪)流域。

最近在北緯2430分,東經12055分處(今苗栗公館東,中豐公路東側,東分水農路附近)發現石油,Dodd & Co (陶德公司)正在開發中。另外,該公司在淡水附近也擁有幾個硫磺礦。

基隆河上
到了大稻埕,得知要載我回香港的海龍號”(Hay-loong)汽船還沒有進淡水港,而抵達的日期也不確定,且聽說上次是延誤了好幾天。因此我決定去基隆探訪,順便看看當地的煤礦。剛好這時,下了一整個星期的雨停了。當地人說,應該會有幾天的好天氣才對。

往基隆的道路是沿著一條河流(應是基隆河)的。我為了省時間,決定走水路。這條河的源頭在離基隆四哩處,它流到大稻埕附近,注入淡水河。我乘舟而上。這舟船較特別,英文叫rapid boat(湍流舟),是專門用來行駛於湍急流水的。舟上有帆、槳、還有長竿用來撐推舟船。另外,船頭、船尾還有兩條可拆下的橫木。這橫木是在遇上急流時用來拖曳減速的。船上相當寬敞,還有頂篷,裡面備有居家用具,兩邊各坐有兩位槳手。沿途看到兩邊又高又窄的河岸,全都覆蓋著漂亮的植被,其中尤以樹形蕨(羊齒類)為多。
台灣桫欏,這種恐龍時代即有的植物,是島上主要的樹形蕨之一 (譯者攝)
到了晚上,我們還是沒有抵達河的源頭。可是前面一片漆黑,舟船只好停在岸邊過夜。這時,船上升起火來,船夫們忙著煮飯,炒洋蔥豬肉,和燒茶。我自己沒帶吃的。卻很高興能夠分享到這一頓隨便炒炒"的晚餐。深夜外面很冷,還好,船四面有遮蓬,尚能避寒。天一亮,舟船又啟航了。

基隆河上游的十分瀑布,在此供參考用,
它離基隆較遠,大概不是文中的"大水潭"
 (取自維基百科)
兩小時後,我們來到一處大水潭,但見包圍水潭的盡是迷人的草木,而四周的小瀑布,水瀉不斷。這裡,就是基隆河的源頭。我在這裡下船,開始往上爬,翻越過1000呎的山脊後,呈現眼前的是壯觀的基隆灣。這海灣,讓我想起長崎來。只是它比長崎小得多,但卻更美麗。

基隆
基隆其實是一個大村落,坐落在海灣的"內底"。其東邊靠出海口的地方,有數間建得很吸睛、舒適的洋樓。而這東邊,事實上是英國人的住宅區。這裡有海關以及一些洋行的房舍,還有個荷蘭小城堡的遺跡。此外,我在基隆港灣的一個小島上(極可能是今之和平島),拜訪了所謂的平埔番。不過,他們其實是原住民、漢人、和荷蘭人(或西班牙人?)的混血。一看他們的長相,就知道他們有濃濃的白人(Caucasian)血統

我帶著一封介紹信去見基隆海關的行政長官,他是位俄國人,今年是他來台的第三年。因為興趣的關係,他也擔起氣象觀測的工作,每年都發表觀測報告。因此,基隆海關也就成為全台灣唯一的氣象站。我去拜訪他的時候,他剛好有個客人。這位客人是個年青的英國人,他是山岳工程師,清國政府請來評估當地煤礦的。這些煤礦,現在是處於漢人亂挖的狀態。這位工程師說,如果要用歐洲的開採方式,那麼這些煤礦是無利可圖。因為,礦區在基隆東方三哩處。當地雖有條小河,可是河道淺,如果用平底貨船,一次只能載一噸。可是要建鐵路由礦區到基隆港的話,如果再加上開採機具的成本,那費用就會高於現有煤礦蘊量的價值。因此,除非能在其附近發現更豐富的蘊藏,否則不值得斥資開採。

這裡的煤層是在沙岩層之下,它是由北而南,以1525度的角度往地下延伸。而在北端則以極薄的崖層露出地表。為了工作方便,坑道是以斜方向通向煤層的。而每個坑道寬只有2-3呎,高度僅3-4呎,因此,最多只有兩個人在採挖,另外兩個人則負責用獨輪手推車,把煤炭運出,然後用小平底船載到基隆。而我去參觀的礦坑,它的煤層厚度只有26吋,斜角是20度。聽礦工們說煤層最厚的地方是41吋,斜角為12度。

基隆煤炭,算是相當純淨的,它只含10%的熔渣,不過,它燃燒的快,所以常要摻入另類的煤炭。一噸的煤炭大概45美元。(德文英譯本誤作每磅4-5美元。)

清國砲艦
當晚(36),有人從大稻埕帶信來,說是海龍號汽船已經駛抵淡水了,而且第二天就要離開了。我不得不趕快想辦法趕去淡水。剛好,這時基隆港有艘清國炮艦Foo-shing(福星號)翌晨要經淡水去福州。砲艦的艦長是位友善、勇敢的海軍官員,他很樂意讓我搭他的船。他說,萬一趕不上淡水的海龍號,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去福州,然後再想辦法。

Foo-shing(福星號)是艘新船,1870年在福州建造,類似英國的巡邏觀測船。引擎有80馬力,時速7-8浬。上有四尊銅砲,在船尾還有一座六吋鋼砲。鋼砲上刻有”Spandau 1860”的字樣。官艙舒適,客艙寬敞,但是水手艙裡則相當擁擠。這艘船的用途是運輸貨物,載送兵員和旅客。我實在不該抱怨,不過睡鋪和引擎應該可以弄得更乾淨些。而他們紀律之渙散,令人驚奇。水手竟然和軍官混在一起,在後甲板上抽煙(後甲板quarter-deck通常是軍官區) 白天裡,睡鋪上寢具也沒有整理,沒當值的就隨便躺在那兒睡覺或抽煙(文中沒說清楚是抽鴉片煙或香)。他們工作時雖然動作快,卻一邊做事一邊喧鬧,喋喋不休的。從他們所穿的制服,更是很難分辨誰是官、誰是兵。軍裝有的穿中式的,有的穿歐式的。不過,令人大感意外的是,大部分的軍官會說英語,而且有許多位說得很好。而從一些年輕軍官的口中,還有從他們厚厚的筆記本中所載的各種天文公式和應用紀要中,可以看出他們在福州船政學校,是接受了相當踏實健全的教育。在這裡我要補充的一點是,我在台灣所遇見的所有清國軍艦,上面沒有半個歐洲人。只有清國海關船的副艦長(commander)是歐洲人。另外,在台灣海關工作的全是歐洲人。

格主曰: 福州船政學校是清國現代海軍的搖籃,其畢業生多成為兩洋艦隊的主幹,可惜南洋艦隊敗於清法戰爭,北洋艦隊則在甲午戰爭被殲滅。而Ibis大概是極少數有機會體驗清國海軍作業的外國軍官之一。從他對福星號的觀察,不難發現清國海軍的缺陷所在,即統御無能,紀律蕩然。如此,遇到戰事,焉有不敗之理?!如果當時為政者,能讀到這篇文章,而及時糾正,或許歷史有可能重寫。

淡水
37日中午前後,福星砲艦抵達淡水。這時海龍號輪船仍然停泊在淡水港內,它要到晚上才離港。因此,我有時間到鎮上逛逛,還去拜訪了當地的歐洲人。淡水有五家洋行,30名歐洲人。過去幾年,貿易額高達1,500,000兩銀。英國領事館就在荷蘭(西班牙)時代留下來的城堡裡。它因建得堅實,狀況依然良好。城外堤上種有豐美的香蕉樹。

當晚10時,海龍號”緩緩駛離淡水,39日船抵打狗,在那裡停了幾小時後再出發。312日早上,我回到香港。

結語
以下是我對台灣原住民的來源的看法,當然我不是專家,所以只能拋磚引玉,希望能引起學者們的注意,而能在這方面有更深入的探討。

我把台灣原民的基本單語與馬來語系的單語作比較之後,我發現台灣原民的單語很接近菲律賓群島,尤其是Tagalian(塔卡洛)方言的單語。譬如,60Tagalian(塔卡洛)單字中,有44字,在台灣原民語言中可以找到相關、相似、甚至相同的語音。而台灣原民各族當中,以Katsausan(加走山社), Bantaurang(屬魯凱族)Pilam(卑南族)的語言最接近菲律賓的Tagalian(塔卡洛語)。以此推斷,那麼台灣原民應該源自菲律賓呂宋島的Tagalian(塔卡洛)族,而其移民的時間應該在公元後的頭幾百年,在菲律賓人開始與印度人接觸之前,因為台灣原民語言文化裡,沒有印度人的蛛絲馬跡。不過,單憑語言的相關,就認定台灣原民全都來自菲律賓呂宋島,這也是不可靠的。以平埔族的例子來說,我們就知道一個民族或種族是多麼的容易忘掉他們的母語,而改採外人的語言!當然,菲律賓佔了地利,從那裡移民過來是較容易,或許大部分原民部落是從那裡來的。但,可能也有從Borneo婆羅洲,Sulu Islands蘇祿群島, 甚至更遠的Carolinas 卡羅林群島乘著prahus帆船而來的。最近有30個帛琉人乘著catamaran木筏來到基隆,就證明這個可能性(帛琉離基隆2000多公里)。就像這樣,一些偶然的訪客,在台灣待了下來,日久了就成一族;其中有的跟老住民或後來的移民混血後,又衍化成另一族。然後他們隔著山林,各據一地,彼此不通,年久月深,族間的差別就趨明顯了。

另外,我曾經讀過,台灣內陸有()黑人的存在。這點,大概是錯誤的,因為不論是漢人或原住民都說不知道這回事。不過也有可能是,當馬來系的菲律賓人移民來此時,曾遇上這些黑人。但這些()黑人,後來部分滅於戰亂,部分與馬來系人混血而成為台灣最南端的原住民(根據Ibis,恆春十八社的原民比其他台灣各族更黑更矮,習俗語言也較不同。)

最後我要提的是,台灣的原住民沒有立即絕滅或日益減少的徵象。唯一的例外是台灣南端的那些經年血戰的部族。總的說來,原住民的身心算是健康的。在那裡,我沒有看到有人得梅毒之類的墮落病而且,他們結婚結得早(沒有曠男怨女),又每戶都生一大堆小孩(大家忙著帶小孩),所以沒聽說有外遇的情事。只是,我也沒看到有滿口全牙,蹦蹦跳跳的老頭兒。我想他們即使受清國統治或漢化,也不會面臨像紐西蘭和澳洲塔斯曼尼亞(Tasmania)原住民的悲慘命運。因為清國政府,並無意消滅他們。

以上,如果有人覺得我所描述的對未來的旅人有參考價值,或者對將來的相關論述有所補益的話,那是太抬舉我了。不過,我得重申,我能收集到這些資料,完全是艦隊司令Brummer閣下的幫助。我和任何對本文有心得的人都該深深的感謝他。


台灣原住民諸部族語言彼此之間以及與菲律賓塔卡洛語之比較
收集者 Paul Ibis
(以下羅馬字發音,以德語為準。例:德語W=英語V; 德語J=英語Y; 德語ü=注音ㄩ; 德語SCH=英語SH。)
(另外,本表特定規則: ë是介於注音ㄜ與ㄩ之間; 字尾有K時表示之前的母音短促,K本身不發音。)
  

            Sabari etc.    Saprêk         Pilám           Katsausán         Bantaurang        Sekhwan             Tagala
          南端諸社      射不力        卑南           加走山             (魯凱屬族)       中部熟番          菲律賓

一        tsitsai             itá                  issá               itá                      liká                      itá                          issá

二        tussák            tussá             lúa                lussá                  lusá                     dussá                   dalúa

三        turú               tru                 tilú                trjú                    turú                     turú                      tatló

四        spat               spat               pat               sipát                  pátu                     supát                   appát

五        rimá              rimá               rimá             rimá                  rimá                     ksaup                    limá

六        nëm              onëm             nëm             unëm                númmo             kasüp-i-buda        unëm

七        pitú               pitjú               pitú              pitú                   pitu                    kasüp-i-dussa        pitú

八        wáru             háru               wóro            áru                    bálu                    kasüp-i-turú          ualo

九        siua               siwa               iwa               siwa                  bagátu                kasüp-i-supat        siam

十        purúi             polúk            púlu              pólok                pulukú                asit, isit                 polo

男; kaljai             ukaljái          atáu          tschau-tscháu      aulái                    sáu                        laláki

女       wawájan       bawajan       babájan        babájan            wai-wai              mamajús              babai

孩       kakidian        kakidian       amalúk         kaká                  kunú                    rakehál                  batang

父             -               amadsëng    ama              amák                 amakë                 aba                       ama

母             -                      -              ina                 ina                     inákë                   iná                          ina

頭       wungúi         kjalupáng     ingró             orú                    alipogó                punú                     úlo

眼      matá              matsá           matá             matá                  matá                   daurik                  matá

鼻      nusjú             nudjus          tingrán         nudjus               nunuó, nuó         mudsing              ilúng

耳      taringa          tsalinga        tangirá          tsalinga             salinga                 sangila                talinga

齒      walis             alió                wáli               alis, alió             alië                       liping                    epin

髮      wukusj         kuwalj            „                    owalj                  ió                         büküss           buhuk, wolo 

鬍      nis-nis       nisch-nisch    nisch-nisch   nissi-nissi    wasini, mutu-mutú    mudusj                  „

手      kajám           nimá               rimá              lima                    alimá, arimá       rimá                      kamai

指     tarurúik     tsadsudsúkan   imúsch         garugaú             ramtsó                 takamüit             dalirik

足     ukrú              kulá                     „                kúra                    lapalë                  dedapál         pa, lahatampá

屋     tapaú            tabá                 rumak         tapaú               tapaú, tanganö     humák                  bahai

木     kirang           kassiju             kauék          kamaja                 kassiju                kahéui                  kahui

樹     kirang           kassiju             kauék          kamaja                 kassiju                kahéui                  kahui

竹    aúr                 kabájan              „                     „                       bale-balë           batakan                kawajan

香蕉     -                     -                   bulibul              -                       bülé-bülé           balibül                  saling

檳榔 sawiki           sawiki             sawiki           sawiki                  sawiki                 sawiki                         „

*   wáwa            wáwa             báwa            báwa                    wáwa                 inusat                   alak

菸     támako         támaku          tasnako       tamaku                tamako               tamako                       „

米     kassát           wat, patái      rumái               -                        padai                   massúk                bigass

番薯 wurát           wurasi            abuak           bulati                   wurati                 dadass                  sotoi

鹿         -                mahúum        abjáu                -                              -                      issú                        ussá

豬     katsang       wabúi                 „                 babúi                    wutúng              barudsák               pabúi

犬     wattuk        wattuk               „                 batú                      taurú                  badsúk                  assu

貓         -               miau                  „                  niáu                      niaú                    balán                     pussá

雞     djurikuku   júrikukku           „                     -                         kúka                    patáu                        "

魚     likau           lekau                  „                  dsjáu                       „                        aláu                  usdá, lukká

天空  karaján      kaluluban       rangit            karurúwan              „                        kauás                    langit

日     tingár          kadáu              kadáu            atáu                    tsüngná               lisách                      aráu

月         -                    -                  abulang                -                    ilatt                      ilass                        bulang

星        -                     -                        -                       -                    tareö                   bintúi                     bituin

火     sapúi           sapui               apui                sapui                  apui                     apúi                         apúi

水     nanúm       adúm                    -                 dsaljúm              lalúm                  daljúm                   tubig(?)

石     wakru         aziljái                   -             aputo, tscheljai     aputó                  batú                        bató

路     raráng        tjaráng             lalán               lalán                        -                      darán                     daán

食物 kamán       kamaú             amakán          kanú                   kanú                   takané                    makain

好     langúak     langúak                 -                 langúang            máriang             makatarú              marikit

壞           -           lakujá                     -                        -                    matakula           saddéak               massamá


*Sandwich Island人(即夏威夷人)稱"酒"為"awa"